婉什

——“老夫当年也是神一样的少年啊。”

时光流转,而岁月永不回还。

【全职高手】「黄叶」醉里归

    ◎大长篇瞩目♪


食用说明:
    √本篇为《叶修是只鬼》系列黄叶篇,作死的古风,叶修灵体前提。设定请看tag中《企划》。单cp,1v1
    √日了狗一般的文风,巨雷无比。ooc。ooc。ooc。【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说三遍……
    √前面谈情说爱,后面打打杀杀,满满的都是狗血,唉【。
    √文后有裹脚布一样的碎碎念,看不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_(:3_∠)_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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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少天第一次遇见叶修,正巧赶上了夏荷盛开的的时候。

    彼时西湖的风光刚刚正好,这个踏入江湖不过月余的少年也才刚刚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他背着一柄细剑照着师父的吩咐云游四海,那剑的名气却还未来得及打响,“夜雨声烦”的声号也还未来得及远扬。

    就是在这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懵懂时期,他来到了于他而言暂时还只是路过而已的杭州,又踏进了暂时不过是为了果腹而已的兴欣酒楼。

    “客官里边请!”小二见着有人进来,自然是赶紧殷勤迎上。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悄悄打量着这张初次瞧见的陌生面孔。

    少年看起来连弱冠都还未及,五官还未长开,身形也算不上颀长,但他背上麻布包裹的却明显是什么武器,这倒是让小二有些吃惊,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脸,那上头挂着的笑容倒确实是挺符合他年纪的粲然。

    “这位小二哥,”少年道,“你这可还有靠窗的空位没有?若是还有的话麻烦替我安排一桌行不行?”

    小二正欲答话,那少年却又紧接着开了口:“我最近在四处游历开拓眼界呢,这天下各处的美食倒是比风土人情要有趣的多,麻烦小二哥帮我点几样这里的特色菜来,具体菜色就全听小二哥安排了!”

    话倒是不少,小二心下腹诽,脸上却是笑着应下了。

    他环视大堂一周,面上生出些难色:“对不住了客官,这大堂里实在是没了位置,不过二楼刚刚走了一桌,这时候该是收拾好了……”

    “无妨无妨!”少年嬉笑着抱拳,“那便劳烦小二哥带路了!”

    兴欣酒楼共有三层,一楼的大堂一向热闹,落座的多是各位江湖人士,其中也不乏有一流甚至是顶尖的声名显赫者。二楼要清净上许多,是给前来观光赏景的墨客文人准备的去处。三楼被归置成了一些卧房,若是有人要在此逗留,这里也提供床褥。

    黄少天随着那小二在二楼的窗边坐下,身边大开的窗口正对上湖面云霞一样的荷花。

    小二摘下肩上的帕子擦了擦桌面,对他作了个揖:“那客官您先坐会,小的去吩咐后厨把菜烧上。您可还需要些别的什么?咱们兴欣不说别的,那花雕酒可是远近闻名的好喝呢!”

    “哦?”黄少天疑惑,“花雕酒不是绍兴最为出名吗?这儿虽然也在江浙一带,离那儿也还是有些距离的吧?”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二笑着解释,“这花雕酒啊,的的确确是绍兴的要闻名悠久许多,但论及香醇,却是断然及不上咱们兴欣酒楼的!照我说啊,要不是咱们掌柜的晚生了几百个春秋,这些年才开始酿酒,这花雕酒的名头哪还有他绍兴什么事!”

    黄少天这些年虽然与世隔绝,但托师父他老人家的福,酒还是尝到过不少,酒量也是颇为不错。此时听他说辞,倒确实是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他望望四周,发现的的确确是每张桌上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壶清冽的酒水,哪怕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也不例外。于是便兴高采烈地连声应允,麻烦小二也替他打壶酒来。

    “好嘞客官,马上就回!”小二手脚麻利地下了楼,吆喝的声音顺着木质的楼梯飘上来:“二楼一壶花雕酒嘞——”

    黄少天也实在是阅历尚浅,连个小二的吆喝都能让他新奇地乐上半天。他坐不住地看看这里又摸摸那里,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窗外的荷花倒确实是开的漂亮,黄少天撑着下巴啧啧赞叹,想着哪天再来一定得去湖上看看。

    “您的酒来咯——”

    小二回来的倒是挺快,伴随的吆喝跟走时又有些差别。

    黄少天听着他一步两级地上了楼梯,又三步并两步地来到了桌旁。他将一个酒壶一个瓷杯和一个装了精致点心的小碟放到桌面上:“您的菜我吩咐做着了,立马就能好,您先喝些酒水解解闷。”

    “这零嘴是店里送您的,算是陪个不是,按理说当把您安排在大堂的,实在是没了空位,不得已才让您到了二楼来,还请您多担待。”

    小二给他放下了东西便要走,黄少天却是又安静不住了。

    他伸手一把拉住了小二的袖口,“诶诶诶”地留住他。

    “先别走啊先别走啊,”黄少天指着那碟子点心,一脸的新奇,“你们这店倒是挺有意思的,这点心虽然不多,但做起来也是要废功夫的吧,就这样白送出去,你们岂不是要亏本的?”

    他兴奋地盯着小二,眼睛亮闪闪的:“还有还有,像这样送东西是不是都要通知掌柜的知道的啊?要是不告诉他,是不是还会被罚工钱?……唉小二哥你别嫌我吵,我见事不多,对这些东西实在是好奇得很!”

    小二和善地笑了起来,倒也不嫌他聒噪,反而认真回答起来:“客官怕是说笑了,咱们店虽然不大,像这样的小东西倒还是送的起的。”

    “至于咱掌柜的啊,我们压根就不用通知他知道,他开店原本也不是为了赚钱!”他卖关子似的顿了一顿,如愿看见了黄少天就差在脸上写上“什么什么”的好奇样子,便笑着俯下了身来,压低了声音跟他讲,“我悄悄地跟您说啊,他啊,在西子湖边上开这么个店子,卖酒倒是次要,主要还是为了解闷。”

    “是这样?”黄少天听的实在开心,脸上的笑就差亮过太阳了,“那你们那位掌柜的——”

    “谁说哥开店为了解闷了?”

    窗口的方向突然飘过声音来,把两个正说的兴起的人吓了一跳。黄少天一惊一乍地“哇哇”叫着看向窗口,却见着原本空荡荡的窗台上蹲了个雪白衣衫的青年。

    店小二也是狠狠地吓了一跳,赶忙站直了,对着窗户叫了一声:“掌柜的好!”

    掌柜的?听着小二招呼,黄少天的惊讶倒是一扫而空了,他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打量着蹲在窗口上的人。

    那人分明听见了小二碎嘴,却也并不生气,脸上甚至还隐隐带着些笑意的样子,显然只是将小二的话当做朋友开了个玩笑罢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衫,头发没束成死板的发髻,而是随性地披散着,那些乌黑的发丝被湖上飘来的风吹起来,荡过一个好看的孤独,再抚到脸上,抚到肩上,最后抚到背后看不出材质的撑开的伞上。

    在黄少天打量着那人的同时,那人显然也在打量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着这个稚嫩的少年,又越过他的肩膀盯上了他背后的麻布包裹。

    也许是这个包裹让他颇有兴趣的缘故,他轻哼一声,饶有兴致地将眉峰挑了起来。

    黄少天却像是对此毫无察觉一般,只像是着了魔似的直勾勾盯着那人带着笑意的眸子,想着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漆黑的眼睛。

    半晌之后,还是那人先一步挪开了视线。他望望楼内,笑着对小二说了一声:“快去忙吧,那边有人找呢。”

    小二应了一声便忙着走了。那人却是拿手一撑窗台,轻轻巧巧便从窗台上翻身而下。

    他在下落的过程中稍稍扭转一下身体,便正好落在黄少天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这位客官可别听他瞎讲,哥开店怎么可能只为解闷呢,我可缺钱了。”

    黄少天终于从他眼睛里挣脱,听他说话后却是在片刻的思索之后第一次体会到了“无言以对”是什么滋味——不“只”为解闷,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解闷吗!

    “少侠你在游历江湖?”那人见他没反应也不在意,伸手把他面前的点心碟子扯过去,自顾自就开始吃起来。“哟,今天的味道挺不错的。”

    大概是青年伸手时露出的过分白皙的手腕指节晃得黄少天脑袋有点发晕,硬是在他吃了半碟点心之后他才想起应该伸手阻拦。

    “诶诶!你怎么还抢客人的东西吃啊……要是实在想吃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拿啊,你不是掌柜的吗?想吃多少你就吃多少,厨子还能拦着你不成?”

    他胡乱争夺的手在那人看来就同儿戏一般,他端着盘子,轻轻松松的就将他的拦截一一躲了过去。

    他对着咋咋呼呼的黄少天耸了耸肩膀,捏起碟里最后一块点心丢进嘴里:“干嘛去后厨啊,那么远,难得面前就有,不吃白不吃。”

    “诶你——”

    黄少天火气都冒了三丈高,倒不是说他真的很在乎这碟子点心,而是那人随随便便吊儿郎当的性子实在是让人平静不下来。

    那人看他气呼呼的样子也觉得有趣,随手将手中的空碟子搁下了,撑着下巴挑着眉毛看他:“小兄弟修为还不够啊,这就着急上火了?学不会心平气和可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哦。”

    黄少天听他说话感觉简直就是字字诛心,他颇受打击地“砰”地一声趴在了桌面上,连声音都沮丧了不少:“以前师父就老是说我毛毛躁躁的沉不下心,日后怕是成不了大气候的,现在好不容易不用听他念叨了,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难道非要心如止水不苟言笑才能做大侠不成?”

    “我也没这么说啊,”那人笑着看着他,手指尖儿轻轻点着下巴上的小窝,一下一下的,“只是说你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暴跳如雷,小麻烦小挫折是难免的,要是每次有人让你受挫了你就大动肝火,劳力伤神不说,让别人看去了还得说你小心眼儿,多不好啊。”

    黄少天也觉得这样有些幼稚了,嗫嚅着小声说道:“我这不是年纪小嘛……”

    “看你也有十六七的模样,已经不小了,多少人在你这年纪都名扬四海了呢。江湖上只要有功夫就能成事,年纪才不是借口,不过我看你进这江湖估计也没多久,还有的是时间给你磨练呢。”

    那人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其实我本来是上来给你陪个不是的,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跟小二说我坏话,那这赔礼也就免了算了。”

    “再会啊少侠,等着你声名远扬。”

    他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又上了窗台,黄少天见他像是要走,赶紧出声问他:“诶诶诶先说清楚啊!你说的赔礼是个什么意思?”

    那人撑开了肩上的伞,回过头从伞沿儿的上面露出只眼睛斜睨着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捉弄人的笑意:“将才一楼窗边有个空位,不巧是我占在那里,原本想起身让给你来着,不过看你咋咋呼呼的实在是有趣,看的入神,一不小心就给忘了。”

    “二楼也挺不错的,风景好啊!不过下次要再来啊,还是去大堂里坐上一坐吧,这世上还有谁不知道,咱们兴欣一楼,那才是真正的江湖呢。”

    那人伸直了双腿,从二楼一跃而下,显然不出眨眼的功夫便会隐没在人群中,轻而易举就消失在黄少天的视线里。

    他看着那人飞速下坠的背影,月白色的衣衫被风吹起来鼓的饱满,差点就遮住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那笑意仿佛映着西湖正午最最炫目的日光一般,猝不及防地刺进了黄少天的眼睛。而受到这笑意启发的人在意识到自己是受了点拨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竟没想起要询问他的姓名。



    黄少天再次来到杭州,已是整整两年之后。

    经过了时间的磨砺与打拼,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少年。被世人称为“剑圣”的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剑客,云游天下,居无定所,用着“夜雨声烦”的响亮名号,和冰雨一起,如同某个酒楼老板说过的那样声名远扬。

    不过咋咋呼呼的絮叨毛病还是没能改掉就是,好在有了当年某人的点拨,那最多也只算得上是啰嗦的毛病实在是无伤大雅。

    不过无论如何到底还是有些本性难移,因而在他于某酒楼吃饭却被个不长眼的小毛贼顺走了钱袋之后,他仍是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

    那毛贼功夫虽然不高,但轻功却是极好,因此也没将身后紧追着自己的倒霉鬼放在心上。然而在三日的躲躲藏藏却发现那人没像自己想的那样放弃,而是仍然紧追不舍之后,他也只有骂骂咧咧地赶紧调转了目标。

    黄少天是怎么也没想到,能让那人半路转道之后便日夜兼程分秒不歇的目的地,竟然会是兴欣酒楼。

    当见着那似曾相识的青砖白墙之时,说心中一丁点儿激动都没有自然是假的。

    黄少天想想之前追逐过程中的发现,想到眼下急待解决的更重要的事情,也只有暂时压下一切思绪,藏在隐蔽之处,装作跟丢似的任着那人走进了兴欣酒楼里。

    他藏身的地方并不太远,以他不浅的功力已经足够让他听清那人要的是天字一号房。待确定那人已经上楼之后他却并没急着动作,而是站在原地认真地思索良久,才像是确定了什么一样地迈步走进了那幢三层高的半旧建筑。

    “小二哥好啊,”他径直走向柜台,脸上挂出了粲然的笑,“请问可还有空房没有?我有事要办,怕是要多住上几日的。”

    “客官您稍等嘞,”小二翻出记账的账本,翻了两页后抬头对他笑笑,“天字二号还空着呢,客官您若是要住,在这呆多久都是没问题的。”

    黄少天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摸出银两放在柜台上,暗自庆幸还好自己从不把钱全放在钱袋里:“那我就要下了,小二哥将钥匙给我便好,不必带路上去了。”

    收好了钥匙,呀便循着记忆往楼梯的位置走,倒也确实是让他顺利的走了上去。当他站上那木质楼梯的第一秒,他抬头看了看二楼梯口的围栏,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大堂窗边的人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瓜子到了柜台。

    “刚才那人,是住宿?”他向楼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柜台里记账的小二。

    “是嘞掌柜的,住了天字二号间。”

    “那先他一步来的那个?”

    “也是住宿,在天字一号。”

    叶修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他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



    子时,兴欣已经打烊,墨一般的黑暗里只有湖面上吹来的风声。

    夜里的一切都显得分外的温柔与静谧,除了兴欣三楼的天字一号房间。

    黄少天在黑夜里与那贼对峙着,风里陡然掺杂上了武器碰撞的声音。

    兴欣住下的多是习武之人,二人交锋的声响本来便不小,自然立刻就引起了三楼所有人的注意。

    各个房间纷纷亮起了灯光,众人穿着亵衣便冲出了房,铁着张面孔向着天字一号的方向奋力狂奔。

    那贼轻功虽好,但功夫自然是远远及不上黄少天的,几个回合过后他便招架不得,赶紧咬紧了牙关后撤一步。

    他左手摸进袖中捏住了什么,趁着黄少天不备,猛的向他一扬,将手中的东西径直对他面门洒了过去——

    黄少天赶忙闪身躲过了其中夹杂的银针,但扑面而来的细粉却是无论如何也躲闪不过了。霎时间整个视野都被白色的粉末充满,黄少天凝神听着声响,抬手将冰雨掷向了窗口的方向。

    众人冲到天字一号门前,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光景——

    已在逐渐散开的粉末已然不足以遮挡众人的视线,而在那粉末最为浓厚的地方,立着一位空抬着右手的青年。窗口旁的墙上钉着的显然便是他的配剑,那配剑紧贴的着地方,则是一位满目惊恐的中年男子。

    他的视线紧盯着那柄细剑,脖颈破了一道寸余长度的刀口,流出的血液汇成一缕缓缓下淌,染红了他领口的衣衫。

    那人看看还差分毫便可直取他性命的剑,再看看那显然已从烟雾中午逃脱出来的少年,最后看看门外一个个已将手按上腰间武器的江湖人士,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无处可逃。

    “你……”他咽下一口唾沫,想把心中的疑惑询问出口,大概是因为恐惧的原因,他的声音都在不住地发颤,“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兴欣动手?”

    因他这句话,众人也将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位青年的身上。

    兴欣楼内不得动手早已是江湖约定俗成的规矩,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听到打斗的声响便立刻翻身坐起,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好便急吼吼地冲出房间。

    黄少天听了这话显然有些茫然,他虽在江湖上大有名气,但却还从未与谁有过太深的交情,所以这类约定俗成的东西自然是从未有人同他讲过的。

    正当他犹豫着要怎样反应的时候,门外众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懒散的说话声。

    “兴欣楼建成至今,大家赏我一分薄面不在楼内争斗,在下十分感激。”

    众人听见这仿佛觉还未醒一般拖沓的声音,赶忙让开了一条路径,来人对着大家点头一笑,从那空道里走了进来。

    “也是因为承蒙了大家的厚爱,对于陷入落魄的朋友,兴欣也乐意提供暂时的保护。但像这等货色,”他抬手指向窗边那人,只轻轻一点便放下了手,仿佛指他一指都会让自己恶心上一年的模样,“剑圣若是要杀他,便是拆了兴欣在下也无丁点意见。”

    门外的众人立刻炸开了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青年便是威震江湖的剑圣大人,而再看窗边那人,却见他竟是连站都站不住一样地跌坐在了地上。

    原本只是顺手偷了一位“普通青年”的钱袋,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因为被他认出了身份才被追逐至此。原本是想仗着兴欣的威名让“为了钱袋便锲而不舍”的青年退缩放弃,却被兴欣的掌柜直接推到了绝地。

    门口那人见他可笑的模样,只是“呵”地嗤笑了一声。

    他回身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身形分明比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要矮小,但从众人中间穿过,却仿佛比身边任何一个人都要挺拔。

    “此人便是臭名传遍整个江湖的采花大盗,如何处置凭着众人心意便好——”

    他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眼睛垂下一半,半梦半醒的样子,却从睫羽的缝隙中间透出锐利的光来。

    “——任何后果,兴欣承担。”



    自夜间的那场混乱之后,黄少天又在兴欣住了三天,但在这整整三日里,他连一面都没有见到那个人。

    虽然遗憾,但黄少天也只有带着遗憾离开了。

    倒不是他不愿多做停留或是别的什么,他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实在是世俗得可笑——怀里的银子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支付过三天的食宿之后已经消耗一空。

    早已知道他身份的众人自然纷纷表示愿意为他提供帮助,但都被黄少天一一婉拒了。一来他总不可能一直在这住下去,早晚都是要离开的,没必要麻烦人家。二来则是因为他同那些人最多不过只是点头之交,也没什么想要继续深交的想法,他实在是不想欠他们人情。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要走,少不了又是送别挽留之类。黄少天想着,头疼地叹了口气。

    因而翌日,他蹑手蹑脚起了个大早,没让任何人知道地出了兴欣。离开之前抬头又最后看了眼初次来时坐着的窗口,是有些惋惜地不舍表情。

    他叹口气转身欲走,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了满目盛放的荷花。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初到这里时“一定得去湖上看看”的念头。

    黄少天脚尖点地,轻轻松松地便站在了湖上,普通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于他却是分外简单。

    他就那样悬浮在西子湖上,悠哉悠哉,甚至抽出冰雨把玩起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无论如何,这句话倒是确实没有半点虚假的了。”黄少天如履平地一般行走在水面上,甚至连鞋底都未被湖水沾湿。

    他一边观赏着无边无际的荷花一边啧啧赞叹,宛若初次随父母一同外出赏景的孩子一样觉得新奇。



    他是打算就这样走过整个西子湖面的,若不是突然看见了某个掌柜迎面走来。

    那人似乎总是带着那把奇怪的伞,即使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他也仍像绵绵细雨中一样将它撑开着。黄少天呆楞在原地,不自觉地垂下了双手,手中的冰雨轻点着湖面荡出一层一层的涟漪。

    等了三天也没能见着的人就这样站立在自己的不远处,宛如凭空出现一般,如同自己一样行走在层层叠叠的荷花之间。

    分明是万分期待的会面,黄少天却只是静默着,看着那人向他一步步慢慢走近,恍惚之间仿佛又成为了那个遇事变回手足无措的稚嫩孩童。

    在这三天以来,他准备了许多问题想要问他,比如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又比如你又是怎么知道那贼就是采花人。再比如你是谁,为什么他们都对你十分恭顺,又是为何无论是谁都不能在兴欣楼内掀起斗争。

    但在那人真真正正站在自己不远处的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含着无数汹涌到唇齿之间的疑问,却又翳合着嘴唇无法开口,简直像是忘记了要如何才能发声。

    于是他只能沉默。沉默着站在漫天吹拂的暖风和摇曳的荷花丛中间,专注着,注视着那人向着自己走来。

    一步,又是一步。

    随着那人的一点点接近,黄少天却愈发觉得忐忑起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胸腔疯狂的鼓动究竟是因何而起,但他却能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今天他不开口,那么下次就不知是何时才能相见。

    他更加频繁地嗫嚅自己的嘴唇,声音终于如他所愿地慢慢地回到他身体里。在那人擦肩而过的顺间他终于能够说话,于是他忙不迭地地张皇着开口,脱口而出一个仅仅只有六个字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脚步未停,只是微微偏过头来,轻轻巧巧地瞟了他一眼。他仍是握着那把奇怪的伞,扯起嘴角,施施然从黄少天身旁走过。

    他的声音像雾一样,萦绕着缥缈着,夹着因嘴唇的弧度而附赠的笑意,在他离去的瞬间,似是而非地飘荡进黄少天的耳廓——

    “荷叶的叶。”

    黄少天下意识地回头,撑开的伞面遮挡住了那人大半的背影。

    “——单名一个修。”



    叶修。

    黄少天总是无意识地就将这两个字眼放在唇齿间吞吐,大抵是因为终于知道了那人的名字所以太过欣喜的缘故。

    离开兴欣之后,江湖上关于他的故事因着那些人的传播又狠狠地增上了一笔。他也并不太在意这些,他从来不会因为众人对他的追捧便刻意地去做些什么,或是为了虚荣而无时无刻不昭明自己便是剑圣。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来外人对他知道的虽多,但真正知道他长相的却是极少的,不然也不至于在兴欣那种地方都没被认出来。于是外人对他的好奇愈大,他的形象反而愈发地神秘起来。

    近日以来兴欣的住房总是爆满,是因为叶修识得剑圣的相貌,也是因为他近乎于袒护的举止给了众人他与黄少天十分熟识的错觉。无数想一睹剑圣真容或是想与剑圣切磋的江湖人士都聚集于此,叶修对着密密麻麻的账本笑的无奈,但也没有出面解释。

    有人问过他剑圣何时会再出现,他只是看看窗外隐隐有些萎谢的荷花,撑着那把材质奇特的伞,勾着嘴角挑起了眉梢。

    “剑圣如何做想,我自是无从知道,”分明是不确定的言语,他却仿佛是成竹在胸的语气,“不过……”

    “他总是会来的。”



    而“总是会来的”剑圣大人,此刻仍在五湖四海各处游荡。

    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去兴欣,不过仔细想来,自己对于那人来说大概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若是贸然回去,自作多情的举动在他看来必然可笑至极,到时候跌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于是也就只有踌躇着不作为,假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四海为家,却又在同时总是想起西子湖上的荷叶香气。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两年之前,被他捉弄也同样被他点拨了的懵懂少年?

    黄少天撑着下巴,学着那人的样子,拿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下巴上的小窝。

    唉……需要一个堂堂正正再去兴欣的理由啊……

    当今剑圣停下了仿佛东施效颦一般的举止,长长地叹了口气。



    借口倒是来的令人惊喜的迅捷。

    那采花大盗也算是被各大门派追杀的败类了,自然不可能草草处决了事,众人将他绑着关了半月,终于是在江湖各界的讨论之下定下了处置方法。

    兴欣的掌柜听了消息,便提议说人是在兴欣捉住的,况且兴欣也算是江湖人士聚集也熟知的地方,不如便直接在兴欣门前进行处决。

    关押的地方离兴欣也近,众人自然是欣然应允。

    于是便定下了时间邀请江湖各界人士届时出席,自然也邀请了最大功臣当今剑圣。只是剑圣大人无门无派又居无定所,实在是不好联络,便只有在江湖上放出了风声,盼着他能听了音讯自行前来。

    黄少天在一个茶馆里听了消息,欣喜若狂地立即上路,一路上轻功加身紧赶慢赶的,终于在处决前夕抵达了兴欣酒楼。

    柜台里站着的倒出乎意料地不是小二,而是叶修本人。见黄少天从门口进来,他勾着嘴角摸出把钥匙丢了过去:“天字二号还空着呢,怎么走你自个清楚,我就不带路了。”

    “你……”

    “窖里新出了一批酒,”黄少天话没出口,叶修便径自打断了他,“后院有个石桌,虽然小了一点,但坐上两个人还是足够的。最大功臣难得光临小店一趟,可否赏分薄面尝上一尝?”



    黄少天到的实在太晚,等两人端着酒菜在后院坐好,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院中并没有灯盏,全靠兴欣楼里的灯影和月亮的一点光亮照着,连人都看不到特别真切。

    饶是如此,黄少天也能清楚地看见叶修翻起一只酒杯再拎起酒壶,扶着一只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和指节。

    “剑圣大人请——”他斟了满满一杯新酒,夹着笑声推到了黄少天的面前。

    黄少天自然是没有不接的道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清冽的液体还隐约掺着些麦曲的青涩气息。

    对面的叶修捏了块糕点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笑着问他:“如何?”

    “挺好。”黄少天抿嘴一笑,将手中的空杯放了下来。

    看上去倒是气定神闲的,但事实上他也是强压着心里的忐忑疑惑和激动昂扬才做出的这幅看似冷静的淡然模样。毕竟叶修突然提议喝酒的原因他虽然不清楚,但初次见面时叶修对他说过的话他倒是记的清晰。

    上次见面没怎么交谈应该还没暴露本性,那这次也得塑造出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侠形象来才行!

    见他这幅淡然模样,叶修倒像是被逗乐了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迎着黄少天疑惑的目光,故作镇定的干咳两声,但还是掩不住眼里的笑意:“别绷着了,累不累啊你。”

    “且不说现如今江湖上还有谁不知道剑圣大人话多爱笑,单单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你了,不是说要你变成个榆木疙瘩,只是要你遇事要冷静沉着,不可意气行事的意思。”

    “……你记得我!”黄少天兴奋地几乎要跳了起来,刚刚还盘旋在脑子里的那些什么叶修为何要突然请他喝酒的疑惑统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回答。

    此刻他的胸口仿佛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虽然他也搞不懂这是为何,但那突然绽开的激动欣喜就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哟,感情你非要我帮你找个借口才肯来这,就是怕我不记得?”叶修撑着下巴拿眼角看他,嘴里还吧嗒吧嗒地嚼着糕点,“我虽然年纪不小,但这点记性还是有的。”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黄少天赶忙摆手,生怕叶修觉得自己看低了他。他不好意思地抬起手,颇有些傻气地挠了挠头,“嘿嘿,我这不是怕你贵人多忘事嘛。”

    离开兴欣的这几天他也四处打听过,知道了叶修是在八九年前开的这家兴欣酒楼。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掌柜的他,却因在一次有人闹事之时显露出的功夫而声名大噪,引得无数江湖人士前来切磋。叶修虽生性懒散不常应允,但偶尔得他答应与他交锋的人中也不乏绝顶高手。

    他似乎也并没有惯用的武器,每次都是随手夺过身边路人的武器与之打斗,但却从未有过战败的说法。

    久而久之,此人也成为了江湖上的一大传说,分明无门无派,也无背景撑腰,却硬是没有一人敢来招惹。

    这般耀眼的人,该是是不会记得一个普通的少年的。黄少天原本这样想着。

    “我是个酒楼掌柜,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却是挺多,但你绝对算的上是特别的。”叶修又开始轻点下巴,“当时我坐在窗边看你进来,只需一眼我就知道你必成大器。”

    “啊?”黄少天疑惑,“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那时候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能成剑圣呢。”

    “身段,步法,举止,气度,乱七八糟的。总之一看你就是狗屎大运师从良人,学了一身的好功夫不说,还教了你一身的好人品。”叶修翻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哥有那么闲?看见个小破孩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提点。”

    “哦……所以上次来你才……不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剑圣的!即使我像你想的那样成名了我也不一定是用剑啊,万一我是刀神弓王矛神仙什么的呢!”

    “这还不简单啊,”叶修一脸无辜,“猜的呗!”

    “……当真?”

    “骗你的。”见黄少天目瞪口呆的样子,叶修诡计得逞一般笑了起来,“窗边钉着你的剑呢,再说头一次见你,你不是也背着剑嘛……何况万一猜错了也无所谓啊,反正也没人知道剑圣长什么样,你就冒名顶替一下也无妨。”

    黄少天的表情更加精彩了:“……那你说那人是采花贼,也是猜的?”

    “这倒不是,他当时一进来我就认出他了,看你跟着,我才没动手。”叶修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突然反问他,“倒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当时我在酒楼被他顺了钱袋,一时气急就追了上去……”

    叶修看着他,挑了挑眉毛:“所以你大老远追到兴欣来,只是为了追回你的钱袋?”

    “怎么可能!以我的功夫难道还追不上那小小毛贼吗!还会任他逃窜这么久?”黄少天赶紧给自己辩白,“再说了,这两年里我性子也沉稳许多了,就算追不上,也不会死盯着他不放啊!”

    “好好好,是我错怪剑圣大人了,”叶修一脸无奈地对他摆了摆手,像是在哄孩子一般,“继续继续。”

    “你!”黄少天气结,却又没法发泄,便只有十分挫败地垂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接着讲。

    “当时我追了他不远,突然瞥见他的右手缺了两根手指,那缺法实在是太过奇特了,靠外的食指缺了一节,但中间的中指却是缺了两节,实在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形成这样的伤口。”黄少天一边说一边比划,尽力给叶修讲解那手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一年多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将将过年吧,大多店铺都闭门休息。当时路过的地方又比较偏僻,我找了许久也没找着可以借宿的店家。临近子时我才远远望见尚有一户还亮着灯,于是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大概离店铺尚有半里的时候有个家伙迎面走来,走的歪歪扭扭的像是喝醉了的样子,他走过身边的时候撞了撞我,还低声道了句歉。”

    叶修难得收敛了表情:“是他?”

    “……正是他。”

    黄少天垂头丧气,颇有些颓败的样子。

    “走出没几步我就发现他扒了我的钱袋,不过当时急着赶路,就没太在意,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当时月光猛地一晃,我正好看见他右手的指节。”

    “等到了那店家之后我才知道,这家客栈原本并未开门,半夜亮灯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家中的小女儿惨遭玷污。姑娘的闺房墙上画着显而易见的标记,只需一眼,我就明白刚才擦肩而过的,正是那臭名远扬的采花贼。”

    “原来如此。”叶修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萎靡不振的黄少天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别太自责,这事又不怪你。”

    “可是我当时分明可以将他捉住的!”黄少天愤愤道。

    “就算确实如此,那该怪的也是我啊!当初叫你戒骄戒躁的,是我又不是你自个儿。”叶修停了动作,却并没将手从他头上拿开,“别想太多了,无论如何,你还是捉住他了不是吗。”

    “……嗯。”意识到叶修是在安慰自己,黄少天顿时感觉平静了不少。他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明日他便会被处决了,我偷偷打听到了处决的方法,那可当真是大快人心。”叶修笑着站起来,最后在他头上拍了两把。

    “早些休息吧,当心明天晚起,错过一场好戏。”

    “诶诶诶!你等等啊!”黄少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伸手拉住他,“差点忘了问你,你又是怎么识得那人的?”

    “我?”叶修勾着嘴角,回着脑袋看他,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无所不知啊。”

    黄少天的眼里写着的除了怀疑还是怀疑。

    叶修在他的视线里换了个站姿,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当年亦撞见过他一次,不过他动作太快,到底还是让他给逃脱了。此后我也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只是他实在太神出鬼没,所以也没太大的成果。上次他进兴欣,若不是你跟着,我是当真会动手的。”

    黄少天张张口似是想说话,但半天仍是没说出口。叶修倒是没注意他的动作,只是半垂着头,继续讲述。

    “说起来,你觉得断的奇特的手指还是我的手笔呢,不过他并不知道伤他的人是我罢了。”叶修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像是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一般,眼里透出了似能伤人一样的锐利冰凉。

    随着一声轻笑出声,他身体周遭的冰冷气息也在瞬间收起。他抬头看了黄少天一眼,对他露出个安抚的笑。

    “若是他清楚,想必他宁愿是死,也是不敢再踏进兴欣半步的。”

    黄少天像是被他道出的事情所震惊,又像是被他难得透出的强势所威慑,一时之间竟是只会呆楞在原地,像是连心跳都给忘记了一般。

    他怔愣着看着面前这人被逐渐明朗的月光映亮的身影,忍不住暗自思忖,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耀眼的人。



    翌日的处决确实足够痛快,各大势力的共聚一堂也算的上是难得一见的热闹场景。但整整一场处决持续下来,最让黄少天印象深刻地并不是那采花贼痛苦的嘴脸,而是被刘皓拦截下来的叶修的样子。

    黄少天悄悄跟随着二人到了偏僻之处,藏匿在一颗树干背后打量着二人的举止。

    因为二人都是功力深厚之人,黄少天实在不敢靠的太近,当然也就听不见二人交谈的内容。叶修与刘皓站的不近,但也不是太远。气氛不算融洽,但也称不上是剑拔弩张。黄少天被搞得一

头雾水,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多时二人似是交谈结束,刘皓站在原地,叶修却是朝着这个方向迈开了脚。黄少天赶紧放轻了气息缩回了身体,但想想方才瞥见的叶修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就自暴自弃一般主动从树后站了出来。

    叶修已经站在他面前,对他点头:“果然是你。”

    黄少天有些羞窘,他干咳两声:“那个……你们……”

    “没事,故交,叙旧而已。”叶修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将瞳仁转至眼角,像是要看刘皓一眼的样子,却又并没有回头。

    他又回复了平常的神情,招呼黄少天一声:“走吧,回去了。”

    “哦……”黄少天一头雾水地跟在叶修身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撞上刘皓阴沉的目光。

    入夜。

    大概是处决已经结束的缘故,兴欣的热闹劲儿冷清下来了不少。三楼的房间空余出了大半出来。昨日还灯火通明的兴欣今夜却早早便没了光影,风声却还是肆虐着,时而温柔,时而锋利。

    黄少天站在天字二号的窗边,吹着冷风回想刘皓的那个眼神。就在此时,突然有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剑圣大人夜半赏月,当真是好兴致。”

    声音是逼音成线,故而并没有惊动到他人。黄少天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正对上倚着院墙的叶修的瞳孔。

    叶修迎着他的目光,笑着指指天上的月亮:“难得月色这么好。”

    “反正看你也睡不着,不如再喝一杯?”

    黄少天亮了双眼,踩着窗棱从三楼飞身而下,落地没有一丁点的声响。叶修倒是笑了起来:“哟,这么兴奋啊?”

    他远远地望着黄少天,眼底亮亮的:“若是踩坏了我兴欣的窗户,那可是要赔的。”

    “我好歹也是剑圣吧,就不能对我的功夫有点信心嘛,”黄少天碎碎念道,“还说一见我就觉得我能成才呢,骗子。”

    “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叶修走到石桌旁坐下了,捏起桌上的糕点笑话他。

    桌上早已摆好了几只小碟,装着各式各样的零嘴瓜果。黄少天找了一圈,却硬是没看到酒壶的影子。

    他撩起袍子坐下,问道:“不是说喝酒吗,酒在何处?”

    “也就那么一说而已。今儿个只有吃食,爱呆就呆,不呆回去。”叶修一脸吊儿郎当,像是算准了他不会走似的。

    黄少天被他气的瞪圆了双眼,不过饶是如此,他也确实是没有离开。

    叶修一脸“意料之中”地吃着各式零嘴,也不开口,像是在等着黄少天打开话题,但一向住不得嘴的剑圣大人此刻却如同吃了哑药一样的沉默。

    叶修也不开口催促,就这样安静地等着。

    过了半晌,一直欲言又止的黄少天终于深吸一口长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张开了口:“……今天跟你说话那位,可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刘皓大人?”

    “哟!”叶修倒像是挺诧异一样地挑起了眉毛,“我还当你想问他的身份呢。怎么,你竟是认识他的?”

    黄少天点头:“……因为家里的缘故所以认得……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结识他的?”

    “我啊……多年前认识的。不是说了是旧识吗。”

    黄少天有点莫名的沮丧:“那……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吧……”叶修理了理袖口,抬头笑道:“怎么?羡慕了?”

    原本以为会被暴跳如雷地反驳,但黄少天却是出奇地乖巧。他不但没有大喊大叫,反而颇为沮丧地低下了头:“唔……是有那么一丁点。”

    “哦?”叶修稀奇,“这是为何啊?你好歹也混迹江湖这么几年,不会是连个朋友都没有吧?”

    “……”

    “……真没有?”叶修带着笑意,却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毕竟在黄少天低着头的时间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始终闪耀着温润的暖光。

    低头沉默了半晌的黄少天垂下了双肩,闷闷不乐地说道:“这些年里遇到的人虽多,但不是怀着目的就是奉承巴结,我实在是生不起深交的心思。平日里就算是无聊了,也当真是连个可以交手切磋的人都没有的。”

    “这样啊……”叶修站起身,慢悠悠地晃到了他的身前。

    耳边突然传来凌厉的破空声响,黄少天警醒地猛然抬头,却正对上一柄他从未见过的黝黑的矛尖。

    “若是你实在孤单至此……”叶修身长如玉,手中长矛向前平举。他对着一脸怔愣的黄少天勾起了唇角,眼角眉梢都是温和的笑容。

    “我这个小小的酒楼老板,不知道剑圣大人嫌不嫌弃?”



    算是朋友了吧?翌日清晨黄少天倚着天字二号的窗户,看着院中留下的打斗痕迹这样暗想。

    昨夜与叶修一番交锋,这才真切领会到了他的功力是如何的深不可测。那柄不知名的战矛在他的手中被舞得炉火纯青,点刺挥挑都带着精湛的技巧。

    明明一招一式都是显而易见的强硬,但却又并不会显得粗犷,反而透着一股隐约的精致漂亮。

    黄少天正回想着那从未见过的招式,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院墙外面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也不过是一晃的功夫,却也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他神色一凛,但再定睛看去,那人却是不见踪迹了。

    黄少天心下疑惑,忍不住从三楼飞身下去探个明白。那人影倒也好找,大抵是功力不高的缘故,他轻而易举便循着呼吸声找到了那人。

    黄少天向着那人藏身的地方走去,但还为止跟前,那人却主动现出了身来。

    黄少天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却对他拱手一笑:“剑圣大人,在下奉刘尚书之命来此,邀您前往府上一叙。”

    刘尚书?听见这个称呼,黄少天倒是记起了这人。之前在刘皓的身边,倒确实是经常见着他的身影。此刻他出现在此,大概就是带个话来罢了。

    分明是合情合理的解释,但黄少天却下意识地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不过既然刘皓差人来叫他上门,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推脱的道理的。

    他斟酌半晌,决定还是随着来人前去,看看刘皓是有何事再做打算。

    “我还有些细软尚在房中,”他说,“得回去收拾收拾,你在此等候一会,我随后就来。”

    那人笑道:“无妨,请。”

    黄少天转身,打算从后院的小门走进了兴欣。

    还未有至门口,黄少天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却叶修正倚在天字二号的窗口,有些意外却也风平浪静地俯瞰着他。

    大概也是见着黄少天发现了他,叶修懒懒一笑,朗声问他:“西湖荷花已是谢了,想来有些可惜。”

    “待到来年花开,剑圣可会再来?”

    黄少天心头一热,没来由地就生出一股雀跃昂扬出来。他对着楼上遥遥回应,脸上的笑容是仿佛能胜过一切的明朗。

    “——那是自然!”

    背后那人悄悄打量着他俩的举止,四下转动的眼珠里露出疑惑的神情。



    千里迢迢到达尚书府邸,刘皓已在大堂上等待他们。

    黄少天熟门熟路地从堂门进来,颇为恭敬地对他行礼:“拜见尚书大人。”

    刘皓摆着一副和蔼的脸孔,比了比身边的椅子示意他过来坐下。

    “少天真的是长大了。”眼睛上下打量黄少天半晌,他感慨似的言语了一句。

    黄少天心下疑惑,刘皓虽是有恩于自己不假,但这些年间他却一直是对自己视若无物的态度,此次摆出这等和蔼长辈的架子,实在是摸不清他有何打算。

    他定了定神,还是摆着自然的神态上前坐下了。

    刘皓推过一杯盛了茶的茶碗,笑道:“此次处置贼人,听闻行踪隐秘的剑圣将会到场,还颇为好奇来着,当真没想到过竟然会是你。”

    茶碗又被向前推了些许,仿佛在示意黄少天赶紧喝茶。

    再不接下便是黄少天的不是了,但因着刘皓反常态度的缘故,他再迟钝也是起了些许戒心。

    他端起茶碗,抬至嘴边后却并未真正喝下,只是轻轻比了一比便盖回茶盖放了下去。

    刘皓冷冷看了一眼茶盏,不置可否,再抬头却又挂上了那副亲昵的神色:“此次请你前来,是……”

    “大人!”

    带领黄少天来的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抱着双拳一脸焦急,像是有要事需要禀报的模样。

    刘皓看他一眼,与他交换了几个眼神,便笑道了一声“失礼”,随着那人到了堂下。

    以黄少天的距离实在是听不清他们的交谈,但他也并不在意。趁着这段时间,他悄悄地将桌上的杯盏相互调换了位置。

    不出片刻刘皓便回来,见黄少天正喝着茶水,他顿了一顿,笑容倒是愈发的明朗了:“方才有些小事,此时已是解决了。”

    他在椅上坐下,端起茶杯欲喝,快至面前却又突然顿住了动作。

    原本被端起的茶盏又被放下了,似乎是想起还要同黄少天说话的缘故。“此次请你前来,原本是有事想要托付。”

    他的笑容依然和善,语气也如前,黄少天倒是没从他放下茶盏的动作中看出什么端倪。

    刘皓半眯着眼睑,让黄少天更加看不真切他的神情,“不过方才得到消息,似是已经解决了。”

    黄少天颇感疑惑:“那……”

    “若是剑圣有事在身,此刻便可离开了。”刘皓依然是一副和蔼的笑,“若是方便,在府上多留几日亦可。”

    字里行间皆是逐客的意思,黄少天自然不是那样不识趣的人。他起身向刘皓告辞,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尚书府,仍是不太摸得清刘皓的意图。

    刘皓微笑着看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形,端起茶盏摩挲着那个不起眼的标记,突然就冷笑出声:“叶修倒是又带出个厉害角色。”

    “大人,”先前那人又出现在了堂下,“照我说,两年之前知道他还没死,您就不该留下他!”

    “那时他愣头愣脑的,谁会想到能成今天的气候。”刘皓将茶盏向地上狠力一摔,怒极反笑,“也无妨,总之也是威胁不到我的。”

    “可他如今身手大好,不少名人都败在了他的剑下,您当年做的事情他虽然暂时不知,但方才也同您说过了,他与叶修……”

    听见那人的名字,刘皓猛地瞪大了双眼,他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人,眼里尽是狠绝:“我是蠢货不成?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那人骤地一缩,再不敢出声半句。

    “……他知道了也无妨,就是让他来找我又能怎样?”刘皓似是想到什么,嘴角的弧度竟是愈发夸张起来。

    “他要是真找上门来,那一定是与叶修已经足够亲密。到时候再动手将他除去,一定能给叶修更大的打击。”



    一年之后,黄少天如约来到了兴欣。

    抵达的时候已是深夜,柜台只有一名小二仍在守着。那小二听见有人要住宿,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翻来账本,而是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阵。

    黄少天被他盯得颇为不自在,他轻轻干咳两声,小二这才像大梦方醒一般,赶紧从存放账簿的抽屉里摸了把钥匙出来。

    “您的钥匙,天字二号间。”小二手脚麻利地回身按从炉上打了一壶花雕,笑着连同钥匙一起递了过来,“夜里天寒,送壶热酒给客官尝尝,哪怕是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黄少天也不推拒,从善如流地接过酒壶,向小二笑着道了句谢。他捏着那把熟悉的钥匙,轻车熟路地往楼梯上走。

    等进了那布置分毫未动的房间,黄少天才看看手上拎着的酒壶,皱着眉颇有心事的样子。他看看仍旧大开的窗户,毫不犹豫又踩着窗棱下到了后院里。

    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透亮,黄少天坐上那张久违的石桌,默不作声地喝起酒来。

    此次前来,连他都搞不太懂自己的心思。

    其实时节还未到他该来赴约的时候,分明约的是花开之日,而现下别说是荷花,就连荷叶也才刚刚露出些新绿而已。

    黄少天自新春刚过便开始坐立不安地等着春天过去,但时间轴于他却骤然变得不可思议的漫长。最终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于是便在离约定日子尚有距离的此时,不管不顾地来到了兴欣。

    他甚至连路上那几日都不愿多等似的,一路上使着轻功飞奔至此。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黄少天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但却又无法理解那个原因。他知道思念叶修思念到几近发狂的地步,却又对自己为何牵挂如此毫无头绪。

    因而此刻他坐在院中,边皱眉沉思边喝着那壶温热的酒。



    “——类似体温的花雕才是最最适口的,剑圣为何反而厌弃至此?”

    身边突然落下一块阴影,黄少天猛地从思绪中抽身,怔愣地看着旁边坐下的人。

    来人伸手探了探酒壶的热度,冲他微微一笑:“真的有这么难喝不成?难得见你将眉毛皱成这种弧度。”

    “叶……叶修?”黄少天看着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怎么?”叶修颇为戏谑地看他一眼,“莫非少天不欢迎我?”

    黄少天慌忙摆手,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只是就是有点惊讶罢了!……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也在这里?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叶修将黄少天的酒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再说这儿是我的酒楼,我想在这难道不行?要真算起来,放火的州官也该是我,你才是百姓。”

    黄少天的耳朵听着叶修的话,眼神却像是被盯在了叶修的手指上一样,完全没办法从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上移开。

    待叶修疑惑地“嗯”了一句,他才努力控制着自己移开了视线,掩饰一般干咳两声。

    似乎一到叶修面前,他就会变得奇怪起来,原本便混乱的心思此刻也乱的让他更加理不清楚了。但就在此时他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猛地瞪大了双眼:“你……你方才是在唤我少天……”

    叶修原本就看见他了的一系列举止,此刻又见他如此反应迟钝,便颇有些恶劣地笑着逗弄他:“若是不喜欢,我再换回剑圣便是。”

    “没有没有!喜欢喜欢!我觉得挺好的!”黄少天再次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意识了到叶修的轻笑。

    他颇为懊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就如同滑稽的丑角一般,呆呆傻傻的,说多错多,不说也错多。

    叶修摇摇头,颇为好笑的掰开了他折磨自己的手指:“好了好了,别沮丧了,看你实在有趣,忍不住逗了一逗罢了。”

    他放下手中的杯盏,拎起酒壶斟出了满满的一杯酒来:“若是少天感觉失了面子,大不了我亲自为你斟酒,给你赔礼便是。”

    黄少天看着他扶着袖子将酒杯推到自己面前,那雪白的手腕就如同去年那时一般。

    于是他便下意识就接过了酒杯,如同去年那时一样地一饮而尽。

    在酒水下肚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感觉自己纷杂的思绪仿佛清晰了一点,冥冥之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就摆在离他不远的眼前。

    “如何?”分外熟悉的话语,而此次那人却是认真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眼底满是盈盈的笑意。

    正如同叶修所说的一般,近似体温的花雕才有着最为温润的口感。比起日常清冽的酒水,增加的温度仿佛为其更增了一分香醇厚重出来。

    黄少天放下酒杯,认真点头:“绝妙。”

    叶修笑着,对他的夸赞不以为然。

    “真的!”黄少天生怕他不信似的,赌气一般将酒壶推至叶修面前,“不信你自己尝尝!”

    看着面前的热酒,叶修似是有一瞬的犹豫,但转瞬之间他便舒展了眉目,神态颇为自然地拿过黄少天的酒杯。他低垂着眉目,笑着为自己倒了浅浅一杯酒水。

    黄少天一愣,还未来得及将“那是我用过的”说出口,那小半杯酒水便挨上了叶修的口,顺着他含过的杯沿滑进了他的肚子里去。

    “……”

    黄少天看着叶修翻转杯底,对着自己露出挑衅的笑。他心里的混乱又增加了一点,但那触手可及的答案却仿佛更近了分毫。



    片刻之后,黄少天便对自己没能及时阻止叶修的事情感到了懊悔。

    桌上的酒杯已然倾倒,而罪魁祸首正在几步开外的空地里仰天大笑。黄少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身影,唉声叹气质问自己为何并不想要嘲笑他的一杯倒,反而还会觉得他这幅样子出奇的可爱。

    大概是觉得干笑太过于无聊,叶修不知从哪将他的那柄战矛又拿了出来,今夜的月光似乎出奇的亮,映着冰冷的矛尖散出刺目的冷光。

    可与这过分逼人的光斑相反,流淌在叶修身上的银白色却是分外温柔的。那抹温软的月色顺着他披散的头发流到他的衣衫上,再被纯白的织物映到他微红脸颊之上的瞳孔里,比夺目的矛尖更能晃花黄少天的眼睛。

    胸口又感到了熟悉的烫热,原本就纠结的思绪加上过快的心跳让黄少天连一个字都没法顺利言语。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样便能轻易阻止即将破体而出的折磨他一夜的奇怪感情。

    他怔愣地盯着叶修流畅的招法,再次试着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院中便就这样维持了静谧,似乎也没过多久,又仿佛经历过了好几个春秋。

    大概是疯癫累了的缘故,叶修半梦半醒地摸索着,跌跌撞撞地坐回石桌旁边的凳子。几百年都沾不上几滴酒的家伙终于轻点着头颅,小鸡啄米一般地慢慢陷入了昏睡里。

    失去意识的身子猛地失了平衡,向着身侧的方向歪歪倒倒,正正好砸在仍在苦苦思索的剑圣怀中。

    原本在剖析自己的黄少天一低头正对上他墨一般的睫羽,突然就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离荷花开放至少还有三月有余,黄少天也无别的事情要办,便在天字二号长住了下来。

    叶修偶尔也仍是会邀他喝酒,但却是连一滴酒水都不愿再碰了。于是每每黄少天自斟自饮,叶修都在旁边悠悠然吃着精致糕点,听他叽叽喳喳地讲些江湖上的事情。

    但偶尔黄少天却会觉得,兴欣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叶修,”这日下午两人在院中谈天,黄少天的神情突然变得警觉,“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监视这里?”

    叶修站起身来,慢慢地踱着步子,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片刻之后他坐了回来,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大概是你太过敏锐了吧?”

    黄少天原本还想反驳,但想到叶修不知比自己深厚多少的功力,也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直觉起来。

    “别在意这个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没有问你,”叶修放松了身体,出声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去年带走你的那人,我记得是刘皓的手下?”

    “确实如此。他奉刘皓之命,让我去尚书府邸一趟。”

    “哦?”叶修颇感兴趣的样子,“你跟刘皓,到底是怎样认识的?”

    “哦……”大概因为面对的是叶修,所以黄少天并没有从前提到往事的抵触与反感,虽然有些伤感,但他仍是十分顺畅地说了出来,“十二年前家中是小有家业的地方富甲,结果受了当时吏部尚书的陷害,被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当时全家抄斩。我被父母悄悄送上了山,随着父母的旧识学了十年的武艺。”

    “两年前父师终于许我下山,我第一件事便打听了当年吏部尚书的事情,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已因为陷害我家的事情而被处决。听闻检举他的正是他当初的手下刘皓,我便上门拜谢,因而与他结识。”

    叶修听罢,若有所思的点头,眉头却是紧紧的锁着。

    黄少天颇感疑惑,便问他:“怎么?可是有哪里奇怪的?”

    “此话大概有些不妥……”叶修犹豫着,沉吟半晌,但最终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我知道刘皓对你而言算是恩人,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此人并不像他看起来那样和蔼可亲,反而还有些阴险狡猾。”叶修难得如此踌躇,迟疑着不敢直言的样子,“……我不好多说,总之你要多加防范。”

    被推至眼前的可疑茶盏突然又浮现在眼前,黄少天郑重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他端起酒杯慢慢喝酒,暗自又揣度起自那时开始便常有怀疑的父母的案子。叶修见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就不太在意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只当他在为父母的事情伤心。

    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不动身色地扫了扫院外隐蔽处的人影,心下一片清明。



    荷花仍然未到开放的时候,黄少天却突然收到了师父传来的书信。信中反复嘱咐他必须即刻动身,尽早回山,言辞之间尽是焦急。

    黄少天实在是一头雾水,自他初次下山至今已有两年,其间别说主动联络,连他上山探望那个老东西都不见得会给他开门。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此次师父召他回山,想必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

    黄少天拿着书信向叶修告别,叶修也并未挽留,只告诉他若是有空明年花开再来,彼时定要邀他入湖赏景。

    黄少天连声应允,再三道别之后才依依不舍地从兴欣离去。



    再踏上熟悉的山顶,黄少天一眼便看见了在屋外踱步的熟悉老人。

    “师父师父!”黄少天也确实是许久未曾见到恩师,现下立刻兴奋地飞蹿过去。

    老人虽年事已高,但功力却是丝毫不减,轻轻一闪便将飞扑过来的身影轻易躲开。

    “别闹!”老人皱眉,神色十分严厉,“此次叫你回来,是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见着师父的表情,黄少天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端正了身体,问道:“什么事情?”

    “关于你父母。”老人道,“你上次来时跟我说刘皓,我便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这段时间我四下打探,倒也真让我查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黄少天心下一惊,收敛了神情,静静地等待师父的下文。

    “我听见你说刘皓这个名字的时候便觉得十分奇怪……此人我曾听过,在我的印象中,他该是嘉世的首席弟子,无论怎么想也不该进入官场里去。”

    “而且在我上山之前——大概是十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嘉世的一把手并不是刘皓,而是一个叫做叶秋的年轻人。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他真实的相貌,但却人人都清楚,没人能够敌得过他那虎虎生风的战矛。”

    叶秋?战矛?听见这两个词语,黄少天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叶修的身上。

    老人却是摇头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样子:“可是那个年轻人,后来却被捅出了天大的丑闻,被嘉世驱逐出门,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分明对那人毫不了解,黄少天却下意识地觉得他并不会是这样的人,便忍不住开口询问:“真是如此?”

    “当时全天下都这样讲,说叶秋如何如何败坏了习武之人的名声,再不配称作江湖人士。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此事正是当时的嘉世二把手刘皓,一手操作所为。”

    “您的意思是……”

    “你父母的案子,大概也是如此。”老人起身,看了黄少天一眼,“嘉世的首席放下用无耻手段争夺来的显赫地位,却隐姓埋名入朝为官,据我的打听,是因为嘉世需要一枚朝中的棋子,来方便其在江湖上的各种动作。”

    “当年大概就是刘皓陷害你的父母,随后又以此为名检举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如此一来,他便坐稳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你的父母,不过只是他争名夺利的牺牲品罢了。”

    老人看了如他料想一样气到发抖的黄少天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刘皓虽然为人奸险,但功夫确是极好,更何况在他身后还有嘉世撑腰。我对于是否要告诉你这些也是有所犹豫的,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你该有知道的权利。”

    “虽然作为你的师父,我实在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爱徒前去送死;但作为你父母的友人和一位剑客,你若是执意要去报仇,我也不会阻拦。不过我实在是老了,不会再掺与这些江湖上的纷争。”

    他回过头,脚步稳健地向着屋里走:“我的话也就这些,你若是没其他事情,便趁着天亮赶紧下山去吧。”

    “……”

    黄少天沉吟半晌,终是深吸了一口长气。

    他毅然撩起长袍猛力跪下,对着师父走向屋内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教养之恩,少天无以为报!”

    “这十年多来,师父于我亦师亦友,亦父亦亲,只是少天现有家仇在身,无法在师父身边尽忠尽孝。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少天必返回山上,为师父颐养天年!”

    老人行至门前的脚步顿了一顿,并未回头,嘴角却是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来:“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既有要事在身,那便即刻去吧。”

    黄少天对着师父的背影最后深深鞠躬,终是转身,沿着来时的路飞奔下去。

    双鬓斑白的老人无声回看,向着那远去的背影笑望了半晌。再回头来,却是一脸的冷厉森然。

    “躲了这么半天,也不知各位客人藏累了没有?”他推开屋门,慢慢抽出了腰间的配剑。

    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突然冒出数条人影,各式兵器直指老人,空气里尽是冰冷的杀意。

    老人却不为所动重重包围之下慢慢站直了身体,他不为所动地抚摸着熟悉的剑刃,挺拔的身段仿佛又透出当年的浩然正气。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用的上你。”

    他一弹剑锋,脚下猛然点地,毫不犹豫地迎上对面攻来的嘉世弟子。与他们丑恶的嘴脸相反,他的唇角甚至还透着几丝淡然的浅笑。

    “——我这老不死的,也确实是该到时候了。”



    黄少天飞奔下山,单凭着一股冲劲往尚书府赶,虽满腔怒火,却也不至于神志不清。

    他瞟了一眼原本只是吊在身后,此刻却突然加快了脚步的几条人影,心中暗暗斟酌着打算。

    此前在兴欣院中感受到的,大概也并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早就除外了刘皓安排的监视之中。只是不知此时他们是要越过自己赶去报信,还是妄想着能将自己就地抹杀。

    从听见师父所说的真相的一瞬间起,他便已然没有了退缩的余地。

    与其放任刘皓收到消息有准备的空当,没准就这样上门,兴许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但奸诈如刘皓,是断然不可能一丁点准备都没有的。所以此次前去也许他能顺利杀死刘皓,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但更可能会被众多嘉世弟子合力击倒,从此江湖再无夜雨声烦。

    思及至此,他突然想到叶修。

    他脚步一顿,却也只是短短一秒。此后他便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神情依旧坚毅,嘴角却带上一丝恋恋不舍的温和笑容。

    像是在思念,又仿佛是在道别。



    尚书府邸。

    与风尘仆仆的黄少天相比,刘皓倒像是早就做好了迎接他的打算,光是从进城至门口的这段距离他便向黄少天展现出了他满满的“诚意”。如果说在此前黄少天对那“恩人”的真伪还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那在此刻,他对师父所说的事已经没有了丁点怀疑。

    他挥着一把冰雨,从重重的包围圈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

    “刘皓!”他被众人轮番纠缠着,在距离刘皓不到十步的位置脱不开身,“你这卑鄙小人!有本事我们公平决斗!”

    “那我可不敢,”刘皓翘着二郎腿坐在他最爱的太师椅上,甚至还优哉游哉地品着杯茶,“来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大人,我这卑鄙小人还是更喜欢稳妥一些。”

    “你!”黄少天目眦欲裂,凶狠地盯着尚书府牌匾之下的奸诈恶棍,恨不能立刻将他抽筋剥骨的模样。但转瞬之后他却神色一凛,专注迎上了身边的嘉世弟子。

    ——不能直接杀了你,我便先将阻碍一个一个清除!

    刘皓见他愈发凌厉的攻势,神情隐隐带上几分焦急出来。他不停地悄悄眺望城门的方向,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此次黄少天的攻势实在是突兀,哪怕他常年在身边带着人手,那点人数大概也必定完全不足以抵挡他。因而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向陶轩请求了增援,可原本应该早已抵达的嘉世弟子,此刻却是迟迟未到。

    莫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阻碍?刘皓又抬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疑虑深沉。



    与此同时,刘皓已经苦等多时的嘉世增援,却是在三里之外与叶修等人陷入了苦斗之中。

    几日之前,在黄少天拿着书信离开之后,叶修便隐去身形一路跟随着他。在山上的一番交谈结束后他敏锐地察觉了屋内的声响,于是在黄少天离去之际,他却是反身进了那平凡小屋,毫不犹豫地现出了身形。

    前来取人性命的嘉世弟子中竟还有着资历颇深之人,那人一见屋中突然出现的身影,便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叶秋!”

    嘉世的人哪里有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道理?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露出破绽。

    如此一来,争执便结束地分外迅速。

    叶修站在一屋尸体中间,草草对伤了手臂的老人行了个礼,便催动灵力瞬移回了兴欣。

    他站在兴欣门外,稳稳掷入一杆漆黑的战矛。

    众人正对这这突然钉入大堂中央的物体大惊失色,猜想着是有何人又来兴欣踢馆,这时人群中却有见多识广之人失声大叫:“却邪!”

    众人齐齐大惊望向兴欣门口,却见门洞中逆光走进叶修。

    迎着一屋子疑惑的目光,叶修走至中央抽出却邪,翻动手腕舞出了一个漂亮的招式。他环顾一周,对着一头雾水的众人露出微笑:“承蒙大家还记得我,在下正是一叶知秋。”

    众人自是不信,无论如他们也无法将这熟识的掌柜与臭名昭著的叶秋联系到一起。再说就算真是同一个人,就这样单薄的一句话也不足以让他们信服。

    叶修松了手腕,斜斜地倚在却邪之上,靠着点地的矛尖支撑自己的身体。

    “在座的众人虽不是各个都是熟识,但应该也都清楚在下的人品。想必众人即便相信我是叶秋,也会存有诸多疑惑,那么今日我便为大家讲讲十多年前的隐情。”

    叶修一番讲述,仔仔细细将这些年间嘉世对自己的陷害,甚至是刘皓与黄少天之间的纠葛都阐述了个一清二楚。

    片刻之后他环顾已然静谧的大堂一周,站直了身体,向众人抱了个拳。

    “此时剑圣大概正与嘉世苦斗,我今日说了这些,也是期待着众人能够帮衬些许。但如若插手此事,一来已经算是站上嘉世的对立面,二来也有丧失姓名的风险。所以无论如何,在下不会强求。”

    他提起战矛,健步走出了兴欣。

    “时间紧急,我就先走一步,若有朋友愿意一起,在下不胜感激。”



    此时,叶修正身处离尚书府邸不远的一座山丘之上,从兴欣跟上的众人随他一起,与前来增援的嘉世弟子进行着全力的火拼。

    纠缠已持续够久,叶修环顾一周,确认已不会再有太大的问题,便收起战矛,对着众位朋友朗声说道:“多谢各位的鼎力相助!现下局势已定,我便先走一步,去助剑圣一臂之力!”

    众人轻松应对着已明显不支的嘉世弟子,笑对一声:“珍重!”

    在叶修转身离开的瞬间,一位伤了手臂的老人赶到加入了战局。他挥动着宛如爱人一般熟悉的配剑看了眼叶修的背影,慈祥的眉目里满是纵容的叹息。



    当叶修终于赶到尚书府外,黄少天正好将冰雨送进刘皓的胸膛。

    嘉世仍有残存人马向着他进攻,但他却不管不顾地,只顾着将手中的剑捅地更深一点。叶修远远便望见他满是血污的脸,他催动灵力收起了却邪,又将那把奇怪的伞化了出来,撑开伞柄向着门口加速前进。

    脚步的速度似乎已经来不及挡住攻向黄少天的武器了,叶修心下一横瞬移到了黄少天背后,撑开伞面拦截住攻击。这一波进攻退开之后他咬着牙关抽出了双剑,剑刃所至之处无人生还。

    黄少天似是感觉到了身后的热度,但他伤势太重,又筋疲力竭,实在是没剩下力气能让他回头看上一眼。他的神智趋于昏沉,却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叶修?”

    叶修听见身后蚊蝇般细小的呼唤,即是面对最后几人的拼死攻击也仍是扯出一个笑来。

    “在呢。”

    黄少天欣喜地笑弯了眉眼,终是失去了意识。

    瞬间脱力的身体猛然下跌,正落在终于料理完所有残余的叶修伸出的手臂里。

    叶修虽是接住了黄少天,脚下却生出些许的踉跄。他稳住漠然转身,用着冰冷的神色俯视匍匐在地面上的刘皓。

    仍在弥留之际的刘皓奋力瞪大了眼睛:“果然是你!”

    “怎么?”面对着刘皓仇恨的眼神,叶修反而笑出了声来,“去年发现哥还活着却不下手,我还当你总算长大了呢。”

    刘皓怒发冲冠,暴涨的火气牵动他胸前的伤口,引起一震撕心裂肺的咳嗽。

    叶修在他染血的衣衫上扫了一眼,便对他的伤势有了个大概的估量,他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你运气太好还是少天善良,你看起来倒像是还能再活小半个时辰。”

    “按理说我该站在这儿,替他等着黑白无常来接你,”他看了失去意识的黄少天一眼,瞳仁里的暖意刺痛了刘皓的眼睛,“不过托你的福,少天的伤势很有一点生命危险,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同你磨叽。”

    叶修将双剑复又拼回伞的模样,一手稳稳支撑着黄少天的身体,另一手抬着那伞,伞尖直指刘皓的咽喉:“哥活了这么多年,你也算是我见过的最会折腾的一个。”

    他依旧笑着,却敛了先前看着黄少天时的柔软,只留寒冷刺骨的锋利。

    “反正也要死了,想必多不多折腾这半个时辰对你而言也不太重要。”

    他不知按动了哪里的开关,那伞尖便悄然飞出一柄细箭来。刘皓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心中满怀着着不甘与愤恨,却又任由着那箭飞至自己身前。

    跟随着细箭而来的还有别的什么,并不是熟悉的轻松懒散,反而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那细微的声音越过一段距离,在消失之前飘进了刘皓的耳朵里。

    刘皓抽搐着身体,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叶修看了已是毫无动静的刘皓一眼,轻手轻脚地扶着黄少天走进了尚书府。

    随便寻了一处房间,将黄少天安置在干净的床上。叶修盯着他失去血色的嘴唇,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少天的气色逐渐好转,而与之相对的,叶修的身形竟是慢慢浅淡了起来!

    对于鬼魂来说,瞬移的距离越远便意味着需要花费越多的代价,饶是如此,为了争夺时间他也是毫不犹豫地从山顶径直去了兴欣。而此前在三里只外与嘉世的争斗,他也时刻观察着战场所有角落的情况,但凡有人遭遇大的危险他便会暗地使出伎俩化解,因而整场打斗下来众人皆只受了些轻伤,但他的精神却是有了极大的损耗。

    可此刻的黄少天却确是面临着生命危险,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半晌之后叶修离开了黄少天的嘴唇,暗自思忖。渡给黄少天的灵气虽不足以助他痊愈,但也足够让他度过危机。而自己体内的留存离告罄也还有着一段差距,虽然此时看起来比较严重,但修养一段时日之后也能恢复如初。

    床上的黄少天颤抖着眼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少天?”叶修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傻了没有?可还知道自己是谁?”

    “叶修……”黄少天尚未完全清醒,努力的眨了眨眼想看清身边的人。但真正看清之后他却瞪大了眼睛,猛的捉住仍在眼前晃悠的手。

    “你……”

    叶修见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的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哦,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哥是鬼,不是人的。”

    “那怎么……”

    “还不都是你太冲动,我三年前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叶修故作深沉地唉声叹气着摇头,“你看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回来兴欣找我,商量着商量着自然就会有解决的办法。结果你二话不说就杀上门来,这下好吧,差点连命都丢了。”

    其实叶修也只是借机逗弄他,想看看他嗫嚅着认错的样子罢了。如果真要阻止,要在他飞奔下山的时候他便可以瞬移过去阻拦。

    年轻人沉着稳重虽好,但偶尔的果敢血性却是万万丢不得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

    但黄少天却并未向她预料的一般露出沮丧的样子,而是满目呆滞地怔愣了半晌,突然就伸手捧住了他的头。

    “叶修……”他张口,用力吻住了叶修的嘴唇。

    叶修被突如其来的发展震住,一时之间竟是毫无反应,只是呆楞着接受黄少天的吻。他的嘴唇带着无法停止的颤抖,呢喃着,却趋于温柔地在自己的唇瓣上轻缓摩挲。

    “叶修,”他说,闭着眼睛,“我喜欢你。”

    “——喜欢你。”

    他又说一遍,眼角隐隐沁出水光。



    “……少天,”叶修总算明白了什么,笑着伸手轻轻把他推开,“你终于告白,我确实很开心,但有件事情还是要跟你澄清一下……”

    “……你该不会以为,哥是要魂飞魄散了吧?”

    黄少天愣住,隐约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但叶修说的话又确实好像是那个意思,于是他呆呆地盯着他半透明的身体,问道:“你……你不是救了我……所以……”

    “我是救了你没错,修为也确实有所削减,”叶修大喇喇地往后一靠,重重地躺在黄少天的腿上,“不过这样的状态只是暂时而已,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黄少天终于明白自己是闹了个天大的乌龙,他猛地埋下头,藏住自己变得通红的脸。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啊,”叶修倒像是不肯放过他似的,将头探到他的面前,“喜欢我多久了啊,剑圣大人?”

    黄少天的脸愈发的严重,一路红到了脖子跟。

    “说一说嘛,别害羞啊,”叶修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张紧抿着的嘴唇,“我真的好奇得很啊,嗯?”

    “……叶修!”

    ——终于赶至尚书府外的众人,听见府中传出当今剑圣羞窘的爆喝声。



    二月二,龙抬头,西湖的夏荷又到了盛开的时候。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江湖无疑是历经了一场巨大的动荡,十多年前被陷害的斗神终于沉冤昭雪,事情的真相震惊了整个江湖。

    多年来一直于暗地行着苟且之事的嘉世以刘皓的死作为开头,在以斗神和剑圣为首的正派人士面前彻底倾灭。

    而引起这巨大动乱的两人,却在尚未尘埃落定之前径自回到了兴欣。

    此时此刻,优哉游哉的二人正撑着借来的小船,载着几坛美酒驶入荷花深处。

    “当年你第一次来兴欣,也正是这样的时节。”叶修把玩着空空如也的酒杯,伸出手指抚过嫩绿的荷叶,“不过今年的荷花,开的似乎不及去年的熙攘。”

    黄少天放下手中的竹桨,一边点头一边拎起脚下的酒坛喝了一口:“这么说来,去年你在湖上向我走来的那会,那才当真算的上是云霞满天。”

    “哦?”叶修他吊着眼角,斜睨着正在饮酒的青年,“看来那时,你便已经喜欢我了?”

    黄少天一愣,慌忙低头看着他的手,果然不出意料地看见一个空空如也的酒杯。他又看看叶修带着笑意的脸,那嫣红的双颊和蒙着层雾似的眼睛明显是带着醉意。

    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偏要喝酒,黄少天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对着那双盛满调侃的眸子他也毫无办法,便也只有拎起酒坛含住一口酒,半是气恼半是纵容地吻了上去。

    “便是又如何?”



    荷花开后西湖好。

    载酒来时,不用旌旗,

    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

    香泛金卮,烟雨微微,

    一片笙歌醉里归。



    【END】





    ————————————————————

    【深吸一口长气——】

    我终于写完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篇文我打了两个大纲写了三个版本废了两万五千多字现在终于写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收【。

    黄叶这篇是从开始写鬼系列最初就有的想法,当时只是一个像【剑客黄×灵体小叶子】这样令人发指的草率的东西……经过一年多这个故事也在我的脑子里和随手本上逐渐完善了起来,但它架构的真正的丰满,还是在我十月中旬开始写到今天终于完成的这两个多月期间。

    估计也有人知道,这俩月我一直在发疯一样的重写……毕竟lo上po着的(上)一直在被我翻来覆去地编辑重来……唉……一把辛酸泪……

    可能是暑假看红楼梦看魔怔了,前面的一个多月里我都没找到状态,重写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感觉稍稍对了点,当时我整个人都噼里啪啦碰崩虾卡拉卡了【……

    【……虽然写完之后再看一遍,还是觉得像在看坨屎一样的嫌弃【。

    ……那什么,之后倒是挺顺利的,磨蹭了一个多星期也终于跌跌撞撞地写到了结局……总之这就是个前面谈情说爱后面打打杀杀的故事,字里行间都藏着一盆一盆的狗血……

    其实还有蛮多想着的东西没写出来的,比方说黄少在山上闷了十年的自言自语憋出来的话唠啊,还有老叶一直为黄少空着的天字二号房间什么的……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不写有点不甘,加了又太繁琐。所以虽然有点遗憾,但也就这样了吧。

    一时兴起取的名字出自文末的诗句,欧阳修的《采桑子》,一共有十首,每首都很棒的,安利一下。

    最后出来的文章虽然跟我最初的想法在各种细微的地方有所差别,但主旨还是挺让人欣慰的没有跑偏,在这里悄悄把最开始的大纲po出来给大家看一眼——

    【黄少天孤身一人,孑孓一身,虽声名远扬性子活泼,却并无遇过一人值得他真正放进心里。旁人见他厉害所以巴结,却没人是真心待他。他整日从早到晚叽叽喳喳,却从未说出过真正想说的话。而叶修亦然,酒楼中客人他大多相识,但也不过只是泛泛之交。世间于他,也是缺着一位某人。】

    【如此一来,二人大概无异于彼此的光吧。】

    嗯。

    是光吧。



    在我最先po出的第一版「上」中,开头有一句话是单独成段的,那是黄少天与叶修相遇之前,世界于他的冰冷。讲真我还蛮喜欢的,在这里po上一次——

    ——天地苍莽,唯一剑客立于其间。




    阅读至此,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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